汪骢,安徽安庆人,安徽大学中文系77级,毕业后分配到国家商业部,后调入一家中央媒体工作。
作者:汪骢
去年10月中旬,某一天应邀去参加一个会议,到了酒店,会务人员引导走进会场,照例寻找自己的座位,看见一张桌子上立着一个名牌,写着“汪聪”两个字样,照例暗自一笑,走过去坐下。不想紧邻的是一位多年的同事,几句问候寒暄,我指着名牌哈哈说,我的名字写错了。这位老同事马上接话说道,哎,我的名字也写错啦。某某某(会议邀请人,也是组织者之一)跟我同事40多年,也是好朋友,却从来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对过。他的言语之中明显有一种无奈且愤懑的情绪。我听了顿时心领神会,我们交流一番,颇有类似“他乡遇故知”的感慨。自打我记事的时候开始,我的名字很多情况下都被写错。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写对,我做过,并且现在还在经常做一些“捍卫性”的努力和行动。今天,我就来说一个如何恢复使用自己名字的故事。一个人的名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?这个题目,足可以写一篇论文。如果非要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,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他的形象,是他在社会关系中自立于千万人的符号。很多人都有为自己的名字产生各种情绪的经历,或惊喜骄傲、或愁眉苦恼,或暗自对号、或旁顾左右意在必改之而后快。到了我记事的年龄,父母就告诉我,而且不止一次,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天,我的祖父从乡下派人送来一个红纸包,打开一层,再打开一张折叠的纸包,里面有一张洒金红纸,有毛笔写的两个颜体字“汪骢”。祖父过去是乡村一位教私塾的先生,以学问和性格耿介在方圆几十里的乡里有一些声誉。这个特点怎么形容,仅举一例,父亲曾经对我说,当年他跟着祖父读书,俗称叫“靠板学”,(这几个字,只是因音而写,我知道可能写得不准确,希望在这方面有研究的师兄能够教我。)祖父因为他背书不够熟,多次用红木镇纸打他的手掌心,以至于手掌红肿端不住饭碗。我知道了,那个叫“汪河村”的地方,不仅给了我的血脉延续,给了我自立于人世的符号,也给了我中华文化的底蕴。一路从幼儿园读到安庆一中(都是安庆市当年的好学校),我的名字开始了它独特的经历,给我的感觉却是苦恼多于快乐。因为大多数场合和情况下都被人写错,写成“汪聪”。父母为我悉心保存至今的小学成绩单、中学的各类奖状等等,我的名字大多数都写错了。在各种公开的场合,在与各种角色的人交往的过程中,因为名字写错的缘故,给了我一个很奇特的心理感觉,我有一个跟“我”不一样的“我”。有一次,看姜文的电影《鬼子来了》,其中有一个细节,当问到是谁把人交给你的,叫什么名儿?男主角晕菜了,回答,我,他只说是我。我立即会心一笑,体会到了这句台词的言外之意、弦外之音。“文革”开始后不久,对着住宅院子外面的高音喇叭、锣鼓声、口号声,父亲独坐沉思,突然回过头对我说,你的名字写成那个“聪”也好,省得别人来找我们家的麻烦,在这个时候。我记得,“革命”开始后不久,我认识的伙伴、同学有很多纷纷地改了名字,我家邻居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原叫刘诗燕,改名刘红;我的同学彭宜楷改名叫彭卫东;我的表弟邱子宜(我姨妈的儿子),改名邱峰(史载,东晋诗人郭璞说“此地宜城”,故安庆别名“宜城”)。革命的气氛渗入到每一个地方,有一天,我的外公在家里亲自动手“破四旧”,他一个人把屋子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瓷器,首先是条案上“左瓶右镜”,再拿其它,一一搂抱着,走到院子里的角落,扔在砖墙上摔碎,嘴里说着,我们家要带头“破四旧”。瓶瓶罐罐上原来的山水、人物,立刻变成一堆五颜六色的碎片。外公瘦削的身材,光头戴着圆框眼镜苍白的脸容,院子角落一堆瓷器的碎片,“砰砰啪啪”清脆的破裂声音,至今我还能看见,也还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。一直在别扭和不快之中,时光在消逝。名字第一次给了我舒畅高兴的感觉,是进入初三年级的第一学期(恢复提倡读书的短暂时期)。我是学校团委宣传委员,被认为是学生干部中比较得力能干的,指派到一个比较难搞的班级,协助班主任老师工作。班主任老师是“文革”前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,上他的课,按照现在的说法,那是一种艺术享受,宛如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。至今我们同学聚会,每每都要说到这位老师讲的课,《武松打虎》那篇课文怎么讲的,一众人等绘声绘色地说将起来,手舞足蹈,吐沫飞溅,于烟雾缭绕之中沉浮于杯盘狼藉的包间。安庆一中,百年名校,学校前身为1906年(清光绪三十二年)创办的安徽全省师范学堂,由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倡议主办,首任监督为桐城派后学大师姚永概,先后易名为安徽省立第一师范学校、安徽省立第一中学等。有此悠久历史,安庆一中也就聚集了一群有学问的“老怪物” (当年我们学生私下的称谓):有从北京中科院下放的物理学研究员,北京某大报的副刊编辑,有从名牌大学下来的讲师,有天主教堂出来独身独居的老修女,有过去“国军”军校里的高级教官。当时,很多父母都想办法,让自己的子女进入安庆一中读书。这也是很奇特的事情,窗外是一派革命运动的风起云涌,而百姓的心里却对历史沉淀并且确认的对象念念不忘。班主任老师介绍我,首先在黑板上写了我的名字,汪骢。他写字好看,上课板书讲究布局。那两个字笔触很深,字迹也就醒目。老师说道,这个名字叫的不错,不俗,是有些讲究的。我比较喜欢研究别人的名字。大家也仔细看看,家里有一些古旧书籍的,回家可以查一查。于是,一众人等就从四面八方来看我,眼波流转,笑脸灿烂,向日葵,都是艳阳天下的美少年。喜欢琢磨别人的名字,一些大人物、领袖,也有这个爱好。比如毛泽东。他经常根据一个人的名字,引经据典,谈笑风生地说起一大篇历史典故,并且还问起是否跟某个历史名人是一个家族等等,高兴了,还要给人改名、起名。对我的名字直接并广泛地表示漠视、藐视的,是在我插队当知青的那几年。可以想象,我在各种场合需要写名字的时候,当解释、示范等等都归于无效劳动,所遭遇到的种种难堪,以及由此引起的不痛快,这一切带给我的心理影响,不说也罢。1978年2月,我考入大学,那一大拨人统称为“77级”。当那个如影随形强加给我的名字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,我按捺不住恼火的感觉了,认真想到要纠正这个错误,要恢复我的名字。因为这可是上了大学啊,高等学府呢。我到了系办公室,说明了来意和要求;一位中年男士很认真地说,改名字不是我们系的事情,你需要去派出所办理。办公室的一位女士看了我写的名字,说道,你现在的名字多好听啊,为什么要改呢?这个名字老气横秋的,还有一点封建色彩吧。我说,不是改名字,是恢复我的真名,因为我原来就是叫这个名字的,是他们搞错了。中年男士见我有坚持的意思,于是说道,建议你去“校办”(学生处)去问一下,看他们怎么办。于是我又找到了“校办”,记得工作人员马上翻查了一下类似文档的东西,说道,你的所有档案都是某某地方转来的(插队的公社),组织上写的东西很清楚,我们没有搞错。改名字就是改档案,必须要当地组织出具证明。当时听了这话,我立即想起了准考证上的名字,是的,他们没有搞错,准考证上贴的是我的照片,名字却不是我的。那次考试,决定了一个人的前途命运;也在无意之中再次决定了我的名字。这在如今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我记得,当时我站在办公室的地面上,无言以对,百口难辩,知道说了也是白说。于是,认真考虑去派出所改名。假期回家父亲劝我说道,大学也就几年功夫,一毕业就分散到各地,等到了单位再考虑吧,刚好也是一个人的人生起点。父亲言之有理,何况他一直是做党务组织工作的。我不知道,大学四年同窗期间,我顶着“汪聪”这个名字给别人的印象是什么?大家又哪里知道我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?
1980年代初,北京第一座人行过街天桥位于西单,不远处即是商业部
重要的事情又出现了。毕业了,当我拿到组织上打印好的工作派遣证的时候,持证人名叫“汪聪”,报到单位国家商业部干部局。因为在校期间,读了几本欧美现代派小说,对于个体在社会关系中自我确认的问题,“荒诞派”文学有很丰富、很深刻的表述和描写。我当时对此感同身受。1982年春节,初六过后第二天,我启程赴京报到。母亲特地给我制了一身“行头”,如此打扮:三接头黑色皮鞋,一套“的卡”灰色中山装,黑色围巾,外加一件新的军大衣(40年之后观摩当年的照片,喜感、滑稽感、陌生感),这是当年一个男青年流行的标准装饰(以后,我了解到,1980年代一直到1990年代初期,国人衣饰服装还比不上30、40年代之丰富)。报到第一天,为了工作证上的名字问题,跟干部局一位分管的副处长戗了几句,如今想起来,总归是因为我不懂事。副处长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士,她神态严肃、不容置疑地说,汪聪同志,工作证的名儿今天就这样了,工作证必须现在办,没有证你明天进不了这个院儿。至于改名儿的事,你得先去改户口本儿,再到我这里改工作证的名儿。(出了干部局的门我就想,漂亮的女士好像应该都是待人和蔼可亲的,这个模样只能在电影里看到。)我的具体工作单位是商业部糖业烟酒蔬菜局综合处。处长老D是苏州人,因为妻子是北京人,老D就讲一口苏南口音的京片子,语音软糯,却着意地蹦出儿化音来,听起来颇有意味,他人长得身材颀长,深目隆鼻,面容清癯。我的上司老D是一个很好的人,在我走入社会的初期,对我关心有加、帮助颇多,尤其是两年之后,我执意要调离商业部,遇到了一些阻力,我的上司老D伸出援手,帮我跟干部局沟通,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,不时怀念。上班后不几天,就有人告诉我老D的一些背景故事。老D“文革”前“人大”会计专业毕业,是局里、部里领导们倚重的大笔杆子,多年来给平行的部、委、办,给国务院分管领导的文件,大多出自老D的手笔,但老D却不是共产党员,在国家部委机关,也是极少的个例了。老D的妻子是著名的教会学校北京“贝满”女中的毕业生,他们是“人大”的同学。老D的妻子比他进步快,职务高,当时已是一个业务局的副局长,我们就喊她J局长。因为在一栋大楼,老D的妻子开会、办事不时地路过我们局,走进来,先问候外间办公室的几个人,然后走进里间办公室,在老D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一会儿,什么也不说,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工作。老D嘴里咕哝着妻子的名字,也不抬头,说,J德敏,你有啥事儿啊?J局长说,干嘛,不能来看看嘛。有时候,J局长看见老D在写字,就把双臂伏在办公桌上,凑近去,也是静静地看,脸上满是笑容,在众人面前,毫不掩饰她对老D的欣赏之意。老D写得一手端庄刚劲的小楷,自己说是童子功。有此特点,老D给上级呈报批复的文件,就极有规格的用毛笔写字,铁钩银划,看上去有字帖的感觉。老D有些不耐烦,说,J德敏,你赶紧走吧,忙你的去吧,我这里忙得很啊。J局长笑着揶揄老D说道,这个大院里就是你忙吗,大秀才,臭老九的脾气我看也是难改。待J局长走后,老D却又放下毛笔,手指夹着一根烟踢踢踏踏地走出办公室,边走边转过头对我们说,J德敏一来,我头都痛。我们几个人却看到,老D说话时却是满脸的笑意。有年纪大点的女士就回应道,人家看看不行嘛。于是,几个人就哈哈笑了。在商业部待了两年,我跟着老D多次出差,在北京各处机关办事,俗话说就是一个“跟包的”。比较重要一些的就是跟着老D去中南海开会或汇报。我记得1982年5月,要召开全国蔬菜工作会议,落实制定的城近郊区普遍种植蔬菜以保障市民生活需要的政策。这个文件以及各项规章的起草就出自老D的手笔。会前,要跟大领导汇报。我跟着老D坐进一辆青灰色“伏尔加”轿车,出大门右拐掉头,径直走西长安街,六部口十字路口左拐,沿着红墙开出去一段进入中南海。这样的会议都是部长、分管副部长带队,几个相关的司局长跟随,但汇报具体情况又都是办事的处长。那一次会议是姚依林副总理主持。我们进入会场时,人还没有到齐(农、林、供销、交通、工商等相关部委参加),老D很熟练地找到最后一排的一处角落,坐下,手臂叠放在肚子上,双目低垂半闭,跟谁都不说一句话。因为他这副模样,搞得我有些紧张,不断地东张西望,担心此时大领导要招呼老D什么事,我在旁边清醒地坐着,成了替他望风的了。老D听我说了名字的事情,提笔写了两个字,端详一番,在“骢”字上画了一个圈,说道,蛮好蛮好,当然还是这个字好。
1980年代初六部口大街,右边就是中南海红墙,沿墙往东南依次是:北大红楼、北海和南海子、故宫护城河和城墙、五四大街、景山,是一条四季都很美的路线,百走不厌,可以说是北京的一个缩影
我办事性子比较急,第二天就跑去辖区的派出所,以为很简单,却又吃了一个闭门羹。得知我是商业部的,给予的规格还算高,所长亲自接待了我。所长靠在椅背上,在一束斜阳的光柱里眯着眼睛说,你得先拿个证明来啊,不然的话,怎么证明你是商业部的人呢?你先回吧,让你们保卫处给开个证明,啊不对,你们是干部局。大家都知道,开证明,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生活中都有的经历,什么证明这个、证明那个,五花八门不一而足,有关部门乐此不疲,互设机关,互设门槛,说到底是各谋权益。一直到2015年5月,李克强总理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,还斥责有些地方主管部门,因循守旧,衙门作风。晚上下班回到宿舍,跟同居一室的老Z说了情况。还没等我说完,老Z就显出一脸的不屑的表情,哈出一口气,坐在椅子上,双手合拢插进自己的两腿之间,再弯下腰来,两只杏眼黑白分明直直地看过来,语气十分地诚恳,说道,我说小汪啊,你呢……书读过不少,可是都读给脚后跟了;人也还聪明,可是到了实用处就抓瞎。一口的东北口音,一手打一手摩挲,软刀子杀人不见血。我听了,停止呼吸,胸膈憋闷,气不打一处来。老Z不止一次地这么说话,对我这么说,对同宿舍其他几个人这么说,进而对一走廊单身宿舍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这样说。老Z是何许人也?老Z非老D,其实不老,才1949年生人,不是10月1号,可是后来他自己改成那一天,其用意和用心昭然若揭了。高二那年去内蒙古插队,种地放羊凡6年,后去山西阳泉煤矿,当过井下挖煤工,后抽调文艺宣传队,又到矿上工会当干事,如此又是4年。必须要说一下老Z的形象,虽是东北人氏,却是二短身材,皮肤白皙,脸若银盘,还生得了一双女性似的杏眼,弯弓眉元宝嘴。分到单位认识了没有几天,老Z就在众人面前说,从小就有大师高人说了,男人女相,此乃大福大贵也。老Z是标准的干部子弟,其老爹“文革”前就是山西某地的行署专员,老妈是吉林省某市卫生局的局长。老Z其生也晚,因为他多次说,我其司(实)应该出参(生)在世纪初年代,也是一代党和国家的开创人之一了,再不济也生在20年代,投笔从戎,现在也是军、师一级的政委了,怎么如今混到这个份上,跟你们这一帮小狗仔子住单身宿舍呢!我们二十四五岁一干人等听了,咂巴咂巴嘴,七嘴八舌地说道,那不一定,也许你早成为烈士了,我们小时候向英雄纪念碑献花的时候,心里想着,是你的鲜血染红了红旗的一角,变成了我们脖子上的红领巾。有人说,我们看着你就有点像政委,这么着,为了实现一下你美好的梦想,我们就推举你当政委,单身汉团的政委。自此之后,老Z外号就叫政委。那些年,商业部分来的大学生大多住在三里河靠近国家计委那一片,是办公室改造的集体宿舍。老Z是某重点大学经济系77级的,学生会主席,在校就入了党,是带了帽子(重点培养对象)来的。下班之后,一帮单身汉都聚拢到我们这间屋子,经常的情景是,老Z站在房子中间,我们都坐着,听他白呼。老Z在各方面确实比我们高出一大截,社会经验丰富是当然的了,他知识涉猎广泛,读过很多书不必说,还多才多艺,歌唱得好,手风琴拉得好,笛子吹到接近专业水平,乒乓球打得好,俄语具备听说能力;对于党史国故、名人珍闻也知道不少,常常随口就来,让听者为之一惊。老Z还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,他特别强调在年轻的时候要认真读几本马、恩的代表性著作,说道,在一个以马、恩理论作为立党立国之本的国家,不了解这个理论到底怎么样,那这个人始终是糊涂的。在他的影响之下,我读了几本马克思、恩格斯的原著,其中有《路德维希·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》《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》等。老Z对文学和艺术涉猎之广泛、读解之丰富,让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的很吃惊。我跟他认识的当天晚上,老Z就说,小汪啊,你背唐诗宋词的上一句,我接下一句,看我能接你多少个来回。颇有叫板之意。结果,几轮下来,我不行了。我不服气,说,中国古典文学非我所长,我喜欢外国文学。老Z说道,外国我不敢说太多,咱说俄罗斯文学吧,随你说哪一部作品,哪一个作家。结果,一个长长的书单带着作者、作品和主要人物的评价,足足让他说了半个多小时,单就《战争与和平》,就把我镇住了,我没有读过。其间,周围围着的人多了,北大的、武大的、厦大的、上外的,老Z说得更是兴起,在电唱机上放上唱片,“柴五”“肖五”轮流播放经典片段,配合他神采飞扬的讲解。末了,老Z眼睛平视前方,说道,我观察好久了,我能为帅,而尔等只能为将。武大毕业的正喝着啤酒,举一举酒瓶子说,OK,就这么定了吧,但苟富贵勿相忘,我指着你封妻荫子呢。厦大的说,咱们是不是学一下,今夜来个歃血盟誓。上外的说道,啥意思,你们是想造反吗。老Z没有接他们的话,又说道,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。如今,不想当部长的科员,就不是好科员。过后,武大的私下跟我说,老Z这王八蛋有臆想症,或者叫领袖情结。我说,癔症不癔症的,难说,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,老Z不是池中之物,又有家庭背景,看发展吧。当时,老Z听了我说了情况,照例先把我损了一番后,说道,你这点破事儿,我遇到过多少。派出所那帮家伙,一听说你是商业部的,早就想巴结咱们呢,正好,咱也何不就汤下面,日后也用得着,孩子入学、夫妻调入办户口啥的,我这一段就为你嫂子办调动的事儿,去过几趟派出所。七八个公章,抵不了一个老乡,你改了户口上的名字,又建立了一层关系,可谓一石二鸟。我问道,怎么才能一石二鸟?老Z无声地一笑,说道,你守着金窝银窝却拿不出玉米面窝头。看我没明白,老Z说道,糖烟酒蔬菜局,吃素的吗?我明白了,说,托人买烟酒送礼,进货价。嗨,我还不如找干部局开证明呢,花那个钱。刚毕业,我的工资加上几项补贴之类的,记得是63元左右(那时候,乘坐地铁1毛钱,不限站随你坐多远),买两瓶好酒也要十多块钱吧。老Z摇头,笑道,一根筋的思维方式。看来你对你们局的情况还不了解,你们局是部里数一数二的大局,有9个处室对吧,单是那酒类处,就管着全国的酒类生产计划、调配、库存、评级等等,还有协作外贸部做酒类商品的进出口贸易,每月有多少各地的样品酒送进来。这下我听懂了。糖烟酒蔬菜局除了文字上标示的行业,还有小食品处、奶制品处、干果处,我办公室的抽屉里不间断有这些东西(小包装)。但是,局里有规定,除了业务工作的需要,样品酒是不准动的。我沉默不说话,尔后才说,我拿几包奶粉、几包干果也行吧。老Z呲了一下嘴巴,咋咋有声的,说道,我说小汪啊,不大气,你这样以后怎么挑大梁,有道是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,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。人家在四川饭店(位于西单商业部斜对过的小街)请吃一顿饭多少钱,你知道吗,喝什么酒你知道吗。你自己琢磨吧,我也只能说到这里,怎么办是你的事。我所在的办公室东边的窗户能俯视繁忙的西单路口,远处可以看到六部口大街。第二天上班,等工间操期间几个同事都出去了,我走进老D的办公室,说了一下想法。老D不抬头,待他听明白了,抬头盯我一眼,把毛笔放在笔架上,说,小汪,你才上班几天,怎么就学会了这一套猫猫狗狗的事情,啊,是谁告诉你的,你是跟谁学的,啊?我很吃惊,据我观察,老D是一个性格比较随和的人,这样严厉很少见。我解释说道,就是想搞好关系,一举两得。老D点燃一根烟,吸一口说,我们是中央国家机关,这样子提着酒瓶子去求人,丢人吧,我都替你丢人。你有事,我可以帮你说话,干部局的Y局长是盐城人,跟我很熟啊。我听明白了,马上站起身,说,处长,您批评得对,这个事情我考虑不周,也不对,还是走正常程序吧。当天下午快下班时,干部局电话叫我去取开给派出所的介绍信。我走进院子的另一座大楼,在大厅等电梯的时候遇见了J局长。她一看见我,就招手让我过去,引我走到大厅的一角,神态很关注地看着我,好一会不说话,我立即知道是什么事情了,心里直是叫苦。J局长说,中午吃饭你们老D跟我说了你的事儿,老D那样说你你不要往心里去,他这个人不懂这些事儿,是个老古板,那些送来的酒算个什么,也是给人喝的嘛,到后来也都不见了,自己人能用到办事的地方有什么不好啊,我说老D了,他会帮你办的。末了,她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着我,轻叹一声说道,你们一帮年轻人,远离家乡父母,一个人,什么事都需要靠自己,不容易啊。我记得,那是一种母亲才有的眼神,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动。J局长说,我大儿子去年考上了北大中文系,以后要向你多学习。我赶紧说,了不起,那是高材生,我应该向他学才是。J局长说,回去吧,不要想太多了,老D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,他还是很欣赏你的。我看着她走去的背影,心里想,什么叫见微知著,什么叫理解人、会用人,这就是,J局长就是。又想,特么的老D,你老婆就是比你强,就你这犟头,干到处长也就到顶了。回到办公楼,楼厅间已是人流迤逦,笑语嘈杂,到了下班时间,每个人几乎都提着一个网兜,里面是中午在食堂买的食物,有熟菜、有半成品菜,单位食堂物美价廉,一份红烧肉(全都是肉)分量很足,0.15元,一般的蔬菜5分钱。那两年,有中学和大学的同学出差、旅游来北京,赶上跟我一起在单位食堂吃饭,无不惊讶饭菜之好、价钱之低。走进办公室,外间的人都走了,老D见我进来,远远地,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不说话,我磨磨蹭蹭一会,转念一想,就进去对老D说,刚才J局长也批评我了。此话一出,老D就笑出了声,说道,哈哈,小汪你真会说话,哈哈。而且,老D说着就变换了神态,低眉顺眼的,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些羞赧的红晕。我观察到了,心里一动,想,哎,老D真是一个好人。老D很优雅地边穿外套边说,你去找酒类处的L处长,啊,认识吧,我已经给你说好了,你去吧。带着两瓶酒,在民族饭店前面公交站等公交。一个月后,我买了第一辆自行车。为什么说第一辆,因为北京当时流行“被偷车”,在购买第一辆小轿车之前(1997年4月),我记不清被偷了几辆自行车。当时这俩“永久”,凭票才能购买,是我家一个远房的亲戚,印尼归侨,她的亲戚从国外寄钱,每一块钱给一张外汇券。我去看望她,带了一条大前门香烟(市面上节假日凭票供应,也只有一两包),让她老人家喜出望外,一高兴,就送了我100张外汇券。我用120元钱,再加100张外汇券,在西单商场出口商品专柜购买了一辆“永久”。如果不是这样,需要登记排队购买(大半年到一年时间)。等公交车的时候,因为没有经验(应该用报纸包装起来),那两瓶好酒在网兜里露出来的著名商标,引得周围等车的人不断地侧目而视。
1980年代至1990年代中期使用的外汇券,在当时的黑市上,有倒卖外汇券的,属于违法行为
1980年代初,北京西单商场凭外汇券才能购买黑白电视机
回到宿舍,老Z见我就问,怎么样,得了吗?我点头。老Z看我带回来的两瓶酒,他弯下腰来,手抚摸着商标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、消失。老Z眼睛看着地面说道,我说小汪啊,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到,你不会就拣两瓶一般的好酒吧,你不知道十大名酒是啥,我担心呐,可不,这还真让我担心着了。我不明白,说道,这酒不好吗,汾酒,泸州老窖,外面肯定买不到的。老Z叹气摇头,说,你看你呀,好不容易开口,求爷爷告奶奶的,你咋不拿那个五粮液、茅台呢?我想起来,当时地上、桌子上、柜子里,五彩缤纷挤挤插插琳琅满目(对酒我完全是一个外行,即使到今天我还是不会喝酒,滴酒不沾),在匆忙之中扫视一遍,我拿了有印象的两瓶,也确实看见了五粮液,脑子一闪念,觉得太贵重了,没敢拿。知道五粮液,是因为1980年代初,这酒的名字如雷贯耳,有人说分房子找管事的说情,拿两瓶五粮液送礼,基本就成事了。正在为老Z说的话恍惚,又听见老Z用戏谑的口气说,书呆子在哪儿呢,就在我们宿舍内,就在我们身边。停顿一下又说,哎,这么的吧,你去派出所也没必要都给两瓶好酒,我跟你换一瓶吧,过几天你嫂子要来,我刚好想着要请客啥的,你看行吗。我脑子急转弯,明白过来,说,行啊,你说这么办行就行。第二天上班,我从宿舍直接乘车去派出所。这回我知道了,事先用报纸包好两瓶酒装进挎包。因为提前打了电话,进门见到所长,就有了心照不宣的意味。所长满脸笑容,连声说,小汪你真客气,太客气了,不用这么客气,请坐请坐。我观察到,所长看酒的时候,跟老Z一样,也是低头眼睛平视,用手抚摸着酒瓶子上的商标,眼睛里有太阳的两点反光。所长办公桌玻璃板下面压着很多照片,他指点着说这是谁这是谁那个又是谁。接着说,别看我们这里庙小,可我们管着千家万户啊,这一片住着的大领导、名人有二十多个呢。可不嘛,我想,挨着西单这寸土寸金的地方,能在附近这一圈儿住楼房的,大多非贵既富。所长说,小汪,咱们就是自己人了,以后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好了。这话才是问题的关键,于是,我学着京腔说道,谢谢您了,以后少不了有求您的地方。(以后,我跟很多人一样,为孩子能进入好幼儿园、好小学,迁户口、改户口,都没少跟派出所打交道。)管户籍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警官,形象和待人接物的神态都是标准的北京女士模样,说,改名儿啊。从文件柜里找出我的户籍卡片(集体户口)。我说,不是改名儿,是恢复我原来的名字。女警官听了眉头蹙起,撇我一眼,说道,那还是改名儿啊,不懂啊?我说,好好,改名吧,你说改名就改名吧。我写了一个很大的“骢”字,她接过看了,问道,这字儿怎么念啊?我说了。她说,怎么写啊,怪别扭的。我说,我写吧。女警官递过那张纸片(这张纸片到现在还是力重千斤),我用橡皮认真擦去一个字,仔细地写上我的名字,然后,我看着女警官提起户籍专用章,在修改的地方“啪”地盖了一个章(北京话叫盖戳)。一件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办好了。至此时刻,用今天的一句时髦话说,我终于找回了我自己,并且完成了给自己正名的历史使命。这是毕业之后,我在上班一个多星期之内办成的第一件事,对于我而言,其意义不言而喻。我知道,有不少人毕业之后很快改名的,各有其想法和原因。在自己的人生起点、事业起点,老Z对我的影响不可低估。此事过了几天,大清早,我跟武大的在卫生间碰见,两人面壁站成一排,于两道水柱轰然声响之中,武大的声息悠然地说道,一石二鸟,你倒是也成了老Z的一鸟。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,一时却无言以对,沉默着不说话,想到,管它一鸟几鸟,能把事情办了就是好鸟。那几年我们“同居”单身宿舍的一干人等,不仅是我,武大的、厦大的、上外的,无不受到老Z的影响,无不接受过老Z冷嘲热讽耳提面命父兄般师长般的教诲,而这一切的“待遇”,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、迫不及待的、主动请求他指教的,因为我们不懂,不懂人情世故,而在我们这块土地上,懂这些又是何等的重要。当年在老Z诸多的教诲之中,我印象很深是两句话:其一,不要否认关系以及利用关系现象的合理存在。马克思说,人是他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。其二,关键时刻损人利己迫不得已,但是一定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,而生活中大多数人却经常这么做,如果说前者是人性之私,后者就是人性之蠢,切记切记。一年多点时间,老Z就分到了一套小两居的房子。我们帮他搬家,打扫卫生,赫然见到老Z在1983年中期就拥有了彩电、冰箱、双缸洗衣机等,这些当时让人“望而生畏”的奢侈品。在我们眼里,老Z创造了多个第一:第一个出国,随第一批经贸团到访日本;第一批公派英国短期学习;第一个跟随时任总理沿铁路陇海线视察各地;第一个解决“处类”(处长),以后也是第一个升任“副司”。那些年,我们对于老Z当年说的话不再怀疑,老Z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,老Z就是十几年之后的部长。所以,当老Z为感谢我们帮他搬家在新居里请吃饭的时候,我们几个人的心理有了很大的改变,言语之间有了恭敬的意思,有了一些拘谨,少了以前很多的插科打诨。那一晚的推杯换盏之中,基本就是老Z的侃侃而谈,老Z柔声细语地说道,你们还年轻,机会很多,不要看到这些东西就以为我怎么地了,(他手画一圈屋里的东西)反而是我要加快步伐,不然的话我就没有机会了。老Z搬出去之后,我们联系就很少了。我们几个人多次聊过,“同居”一年多,从老Z那里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,其中有好的,也有不好的,但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,都是老师和父母没有教给的,都是社会生活中有用的。以后,我们几个人每隔一两年聚会一次,席间,武大的就学着《孔乙己》一文中的词句(孔乙己还欠着十九个钱呢)说,老Z还没有当上部长呢。又过了五六年,在座的官儿多半是“副局”了,武大的还是学那个腔调,说道,老Z还没有当部长呢。那些年,我也特别关注国家部委领导更新的名字,一直没有看见老Z。2008年之后,我们再聚会,大家心照不宣,没有人再提这个问题了。我们当然感到很惋惜,老Z止步于正局级。我们那一拨77级、78级本科毕业的,分配到中央和国家部委工作二三十年,只要不呆不傻、不犯错误,摸着脑袋基本上都做到了司局级。再后来,我又特别关注媒体有关反贪腐的报道,我相信其他几个人也会这样,带着疑问。终于听到老Z平安“降落”的消息,又听到他合伙几个人办公司的消息。2018年中秋聚会,我获悉老Z如今在洛杉矶落户了,跟老婆孩子一起生活。2020年1月,我跟妻子、孩子开车走美国1号公路,从旧金山到洛杉矶,住了几天,其间还专门去看了一位女同学,但我却没有联系老Z。往往就是这样,对于你一直关注的人,对自己年轻时候影响很大的人,时间越长,越是经常想起,却越是没有见面的动力,类似于“近乡情怯”的意思。那几天,当车子在洛杉矶到处转悠的时候,我特别希望能看见老Z在某一处街角、在某一家超市突然现身……因为,2008年奥运会之后,在三里河一处商厦的大门口,我停好车出来,刚好看见老D,他走路的背影我很熟悉,果然一转身,我就认出来是老D。我跟在后面紧赶了几步,老D转身过来站住了,眼睛直视前方,嘴唇唏嘘蠕动,原来老D是在等他的老伴,对面就走过来J局长,距离我咫尺之遥,J局长步子有点迟缓,她认不出是我了(那个时候他们的年龄已接近80岁了)。我没有喊他们,虽然我心里有一股热浪在涌起,但是,我不喜欢那一套格式化的寒暄,我站在那里,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俩,心里祝福他们俩,我觉得这样就好,也足够了。几十年来,对于名字为什么会长期遇到各种麻烦的境遇,遇到各种各样的人,引起各种各样的事情(还没有说在银行存、取款的事),我的理解是因为汉字改革引起的。由繁体字改为简体字,偏旁的“马”是简体字,而“总”却是繁体字,无论依照繁体字还是简体字的规则,这个“骢”字的写法都是不合理的,而应该写作“驄”或是“马总”。解决我多年的疑惑,获得这个认识,还是2000年初夏,我到台湾担任驻台首席记者期间,入岛之后各类证件的名字都是繁体字,在各种场合介绍我的身份也都是繁体字,而且没有一次出现错误。在台湾跟我1993年在香港的感觉大不一样,我经常一个人在台湾的大街小巷溜达,第一次感觉汉字是那么美,让我驻足看,看不够。很多次我到台湾人家里、企业和团体做客,台湾中年以上的人,听见客人说自己的名字,都是很恭敬地说道,请指教是哪个字?当看见我写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,大多又都是神情释然,说道,了解了解,这个字古诗词里见过蛮多的。或者说,这个名字写起来蛮好看的。汉字的造字法是象形、指事、会意、形声四法结合,但是,简体字的改革完全打破了这个法则,造成文字与它的实际涵义指向性的脱节;(我并无意要恢复繁体字,这是一个大题目,非我能力可以说清楚。)还有一个重要原因,中华文化悠久历史在几代人中间的传承和教育的脱节。如今,我们在日常生活之中,频繁使用的一些词汇和语句,还很顽强地保留有以“文革”为代表的“文化”痕迹。对此,由于个人名字的原因,我又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心理感受,当然也多了一些思考。
作者策划并负责的大型电视节目,播出后在海内外引起很大反响
2010年春,我和弟弟(他的名字也是我的祖父起的)陪伴父亲游览黄山,事后又专门回老家看望。那一天上午,有少见的蓝天和白云,阳光很好,我们一行人沿着山路前行,左边青山起伏如奔涌之势,右边绿水蜿蜒有飘带之形。爬上半山腰,父亲不住地喘息,在一处向阳坡地,他指着一处圆丘对我们兄弟俩说,这里葬的是你们的祖父祖母。香烟缭绕之中,我注视着墓碑长久肃立沉默不语,给我生命的人和给我名字的人,如今都在这里,我体会到了生命之重也体会到了生命之轻。 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其诞生和生长都是偶然的,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,他的家庭和他的经历却对其有必然的影响,而在几十年的职场生涯之中,一个人名字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是存在的,所以,中国人对于给孩子起名字从来都是很重视的。名字给你时时处处的暗示,给你激励和希望;在你命运征途徘徊、失落的时刻,在你生命中遇到的至暗时刻,你可以伸出你的手,扼住命运之神的喉管说,你曾经许诺给我的,你是否忘记你的诺言。我的名字从我记事开始,就给了我很多麻烦、很多特别的经历和特殊的心理感受,进入中年阶段之后,我却经常对此怀有感恩之情,除了首先感恩我的父母和祖父母,还要感恩生活给予我的多种境遇,让我体会到了一些别人难以体会到的感受,遇到过别人难以遇见的各式各样的人、各种各样的事,让我多了一些对于大千世界的认知和思考,这种种的境遇和心理都化作了很珍贵的记忆,很丰富、很有色彩,沉甸甸的都是生命的充实感。其中最为重要的是,在我几十年的职场生涯之中,因为有两个涵义截然不一样的名字,并且在实际生活中交错出现,无形之中似乎拷贝了另一个“我”,经常给我提供了一个旁观者观察的视角,这个“我”的所作所为、言谈举止都在我的观察之中,因而就多了一份警醒,多了一份超然,也多了一种格局;从而对于人类自身的境遇多了一番另类的反思和观察。感谢生命,感谢生活。 2021年1月29日初稿
2月3日修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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